记忆深处有一条蜿蜒的小河,每当晨曦初露,薄雾便从河面升腾而起,将两岸的芦苇染成半透明的银灰色,恍若天地未分时的混沌画卷。
当春日的暖阳融化最后一块残冰,河滩便成了生命的摇篮。柳条抽出的新芽像缀满翡翠珠串,不知名的小草在湿润的泥土里探出绒毛般的脑袋。最有趣的是浅滩处,刚孵化的鱼苗聚成银亮的云团,阳光穿透水面时,竟能看到它们透明的腮部翕动着,仿佛无数精巧的机械零件在运转。
夏日的午后,河水会漫过青石板桥。我们赤脚踩着被晒得温热的石面上,看蜻蜓忽高忽低地掠过水面,翅膀振动的频率与蝉鸣形成奇妙的和声。记得某个暴雨将至的傍晚,西天堆砌着铁灰色的云山,成群的蓝蜻蜓像流动的星河,在低压的空气中编织出立体的网,那惊心动魄的美至今仍在梦中盘旋。
秋风渐起时,河岸的树木最先泄露季节更迭的秘密。叶片由墨绿转为金黄的过程极其缓慢,就像有人往调色盘里每日添上点点朱砂。待稻穗低垂成金色的波浪,河滩的芦苇花便乘着风远行,绒絮落在水面化作万千白帆,载着蟋蟀的琴声飘向远方。
寒冬来临时,河水会凝成墨玉般的镜面。某年大雪突至,我见过冰层下仍有水草舒展着碧色长袖,鱼群在晶莹的囚笼中游弋,鳃边呼出的气泡结成珍珠项链。更神奇的是晨霜在枯枝上凝结的冰晶,细看竟藏着六角形的雪花纹样,让人惊叹大自然连凋零都要赋予仪式感。
如今重访故地,发现石桥已换成水泥拱桥,但蹲下身仍能看见当年的小螃蟹在石缝间横行。暮色四合时,晚风送来熟悉的青苔气息,恍惚间又见四季更迭的光影在河面流转,方知有些风景早已镌刻成生命的年轮。